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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同仰頭觀星那般最本質的探索

看見《光年紀事:台北-哥本哈根》(2015-2016)

 

文:朱嘉漢 

原文刊載於:印刻文學雜誌八月號

 

什麼叫看見?

 

有了光打在物體上,反射到我們眼前,透過肉眼的晶體,精巧地落在視網膜上。像是在漆黑的電影院裡,你深深

嵌在座位上,頸背靠滿,臀部陷進溫熱的絨布,然後瞥視著投影光源從你身後,越過你的頭頂,打向前方的螢幕。儘管終究一切的機制仍是在你的小小的眼球內發生,但這樣的視覺體驗,總是讓你感覺自己進入更大的一個影像世界裡。

 

觀影或觀劇,劇場經驗裡,最大最永久的慾望,是幻覺、是魔術,我們始終追求我們不可能看見的,體驗不可能體驗的。劇場的視覺表現,曾經滿足人類貪饜。那麼二十世紀快速的因為攝影技術,以及我們世代經歷過的大量電腦特效,所有我們看到的都可以是假的。看著《光年紀事》的團隊摸索著技術,創造其形式與內容,未知與難以掌握佔有那麼大的成分,那種嚮往之情,讓我們忍不住順著他們的眼光,像是從岩洞走出來的第一批人類,抬起頭看向星空手指著大喊,眾人皆受誘惑一齊抬頭,看見宇宙。

 

影像的震撼,總會在一瞬間凝結時間。真正美好的畫面之流,往往彷彿靜止,就像矛盾的,某些美好的繪畫,總是像在默默地在我們眨眼間、意識無法捕捉的無限裂縫中流逝著(像用最細密的網撈水一般徒勞),譬如梵谷的《星空》或是莫內的《睡蓮》。這兩個看似相反的運動——流動得彷彿靜止,靜止的仿佛流動——,訴諸於我們感官可能保留著同一種秘密。梵谷並非將星空作為客體畫在畫布上,而是畫下他的觀看經驗,就像被莫內的睡蓮包圍,事實上是個無法用畫框切割的視覺經驗。他們畫的,是他們的觀看之眼。將內翻轉到外,不但沒有取消私密,卻觸到一種更大共同的經驗,同時私密與安全。

 

所以,在觀看《光年紀事》後,應該是這樣的。你彷彿掉進了一個未知的巨大的宇宙裡,然後你發現這一切在你的腦海裡。這不尋常。或許我們在藝術裡尋找的熱愛的著迷的一切幻影,很大部分的原因,就在於每每被震撼或感動時,拉開日常的裂縫。在思考剎那停止間,我們無從思考歸類而恍惚時,總是奇蹟的,新的思想默默誕生,即便難以即時反思,亦在暗地發酵。所以,藝術一事,回到最直觀的、無需理論的包裝,是與未知的事物打交道。看見看不見的,聽見沈默的聲音。我們經常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(相對來說,馬上就有成熟話語給出的,未必是好的藝術觀賞者),這藝術經驗似乎始終帶著我們前進,同時又回歸到一種源初。是以,若在《光年紀事》裡,在燈光暗去的劇場中,看著舞台的光影,所觸動撥弄的,可能不僅僅是新鮮,而更可能是懷舊與鄉愁。在此,不論有無看過此劇,皆可以斷言,這樣的矛盾感,不會只是戲裡深入挖掘記憶,透過距離與超過距離的接觸與探問,直到我們的原初情感。而是,在這樣一座光之劇場,在撥弄撫弄光的波動與粒子間,這「新的未知」的體驗,不偏不倚的喚起我們最初的嚮往:當我們走出洞穴,仰望星空,那彷彿瀑布傾瀉到眼前的銀河,險些眩暈而站不住腳的甜美間。

 

將巨大的,我們平常未能經驗的事物,納進自己的眼球晶體。同時是在外之外,也是在內之內。

導演周東彥對於未知的著迷,所創作出的《光年紀事》,這樣的探索與實驗(知道他們創作歷程,說是實驗也不為過),之所以不會讓人感到不安、不信任、困惑(譬如過高的技術力會使得演員的技藝貶抑?科技的幻影取代了憑空想像的美好?),反倒回到一種接近於本質的、原初的、朔源的、內在的面向。在台北與哥本哈根,兩城的交流與合作間,團隊在兩座城市互相造訪,在彼此的城市演出。浮空投影技術提供了一個共同實驗的平台,然而更大的探索,其實座落在丹麥與台灣,兩個演員之間的身世探索。

這可能是這作品最有趣的地方,在一個尚未確定能完全掌握的最新技術裡,所探討的問題天真的令人印象深刻:我是誰,以及什麼是快樂。在諸多藝術領域裡,作品理念與論述都不得不複雜的情況中,這個團隊專注的探索。而整齣劇的技術、形式、內容,在紀錄片當中像是有獨立的生命個體成長出血肉,一如側記中間到的演員們與團隊們自身,經歷四年來的人生發展,結婚生子這般尋常的過程宛如奇蹟。

或許有人好奇,觀眾戴上立體眼鏡所看到的奇蹟影像,在舞台上的演員是如何跟不存在甚至看不到的影像互動?有默劇底子的演員魏雋展則說明,其實表演這件事,從以前到現在,即使在寫實的要求下,演員始終與不存在的事物在互動的,就像默劇基礎裡,演員以他的身體讓你相信他面前有一堵看不見的牆。正因為這樣的認知,整個《光年紀事》的發展,可以深入到內心宇宙。

你終究忍不住要讚嘆結合兩地團隊並應用在劇場的4D box浮空投影技術的「效果」的,這並不與我們堅守劇場的本質價值衝突。正是有這樣的技術,在文本朝著記憶與夢境挖掘時,可以將不存在的影像提取出來,成為立體的光影色彩;亦可以將實際在舞台上的演員,以這樣的掃描技術成為自己的「光之影之分身術」,再化為光影變為粒子消散;亦可以將回憶的屋子再現在舞台上成為立體的骨架,讓你在當中再活過一次。所謂視覺的技術,一直以來並非以擬真為終極目的,而是創造真實。並且創造出的真實,即便稍縱即逝,即便在現實裡輕易輾壓碎裂,那真實的經驗,如同短短夢境可以讓你有經歷ㄧ生,意識的疆界擾動了。

藝術的溝通,可能在這樣的作品當中,再度地看到,不是訊息從A傳到B,B接受A。而是在藝術裡,就像我們抬頭,可以把一整片無垠的星空曬進眼簾,而創作者,就像舞台上的演員,將最私密的部分,透過藝術的機制(美學、技術等),一次翻轉到星空之中。

光年,確實是空間的概念,原是我們無法想像的距離,在這概念裡變得可以測量。而這測量,卻反倒讓我們感到那距離是在距離之外,更加神秘了。

像是導演所說的,「我們的腦袋就是太空艇」,那一個小時的劇場時光,也許就像是我們第一次理解到光年概念時產生的美妙感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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